牧神记

  玉辰子急忙看去，只见一个颇为英俊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御书房，这男子最大的特点便是他的胡须。
  他的上唇胡须修理得很是整齐，胡须从嘴唇上唇两边垂下，没有一根多余的胡子，下唇和下巴则只留了一缕胡须，组成一个叉子。
  “孟云归！”
  玉辰子认得他，天庭四大天师，最难打交道的便是孟云归。
  玉辰子负责延康外交，对天庭的四天师，四天王和四色帝都有所研究，对天庭七公、三师、上宰、少辅等权臣也都有所了解。
  在延康，他手底下有专门一批人，研究天庭掌握权力的重臣的性格、爱好、弱点、心理以及家庭、背景，为每个权臣重臣建好卷宗。
  对于孟云归，他知道的信息很多，此人是羽化天的人族出身，从羽化天成神到天庭为官，又进入道门求学，拜了道门道主为老师，学习术数。
  他在术数上的造诣极高，可以说是天庭最顶尖的术数强者。
  从这点来说，孟云归是玉辰子的师伯。毕竟玉辰子是出身自道门的一个旁支，青云天道门，天庭道主是青云天道门的祖师。
  “混沌术数，是数据混沌，然而要从混沌之中寻找一个大概率，因此需要模糊计算。我想算计孟云归孟师伯，却实在太难。他的术数造诣极高。”
  玉辰子快步上前，向孟云归叩拜一番，道：“青云天玉辰子，拜见孟师伯！”
  孟云归看着他，冷冷道：“你是青云天道门的弟子？好大的胆子！胆敢在我面前摆弄你的术数，替牧天尊做说客，意图糊弄陛下！陛下，先杀此獠祭旗！”
  昊天尊笑道：“孟天师，玉辰子是你的师侄，为何一见面便要杀他？”
  孟云归急忙躬身跪拜，道：“臣追随道主学习术数，道门术数，精于计算。臣又在文昌星君那里学了百年的画道，曾经让百十位精通画道的神魔窥探牧天尊，将他的一切举止神情细节画下。臣对牧天尊的了解，甚至超越牧天尊对自己的了解！牧天尊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，只要还有一线生机，他便会血战到底！而其人无所不用其极，他的一切神态，表情，都可以作伪！”
  他冷冷的扫视御书房中精通画道的神魔：“这些画师，都是酒囊饭袋，从降表字里行间看出牧天尊写降表时的心态，痴人说梦！牧天尊，已经可以伪装自己的情感，将虚假的情感注入书画之中。他写的字，一个字都不能信！”
  他的目光又落在玉辰子身上，冷笑道：“牧天尊派来他，便是来做戏的！为今之计，先杀玉辰子，将他脑袋装在玉匣中，给牧天尊送过去！”
  他手掌高高举起，虚虚斩下，道：“陛下再让虚天尊，灭了延康一半人口，警告他说，这就是糊弄陛下的下场！”
  昊天尊皱眉。
  玉辰子微微一笑，没有说话。
  孟云归大声道：“陛下，恩威并施，这才会天下太平！对付牧天尊，便须得杀鸡儆猴！”
  “朕是怕他鱼死网破啊。”
  昊天尊摇了摇头：“孟天师，没有了一切束缚的牧天尊，才是最可怕的牧天尊。你让朕一下灭掉延康半数人口，你却没有想过，他还是万劫不灭大法师。将他逼急了，他复活那些人，重燃道心，与朕死磕到底，又该如何？”
  孟云归扬了扬眉，正欲说话，昊天尊抬起手来，淡淡道：“朕要的，是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牧天尊，道心瓦解的牧天尊。逼得太紧，反倒会让他重燃斗志，倘若他舍弃延康，率领凌、月、幽、阆等人殊死一搏，嘿嘿，天庭中谁敢说自己能保全自身？”
  他站起身来，踱步来去：“你一直都没有明白一个道理。朕，不仅要杀人诛心，还要获取最大的利益！朕要的，不仅仅是牧天尊道心瓦解崩溃，臣服在我的脚下，朕还要一个完整的延康！”
  孟云归皱眉。
  昊天尊将降表丢了过来，笑道：“你来看看牧天尊的降表。一个被打碎的延康，一文不值，但一个投降的延康，可保朕的天下万世太平！”
  孟云归展开降表，细细读去，读到“臣已睡了”时，也不禁皱了皱眉。
  “孟天师，你统计过天币的流动，也深为天庭的经济犯愁，觉得天币恐怕将要崩溃，支撑不了百年。”
  昊天尊背负双手，悠然道：“天币崩溃，诸天万界必然造反作乱，不仅你头疼，朕也头疼。但只要延康落在朕的手中，天币这个坑，便可以填平！非但可以填平，还可以彻底掌握诸天万界的经济，资源！把握经济，把握资源，谁还能反抗得了朕？”
  孟云归合上降表，动容道：“陛下的意思是，要借机吞并延康，完全掌控诸天万界？陛下雄才伟略，臣不及也。”
  昊天尊笑道：“你的目光放的太短，你没有坐在朕的这个位子上，所以看不到这些。”
  孟云归沉吟道：“陛下掌握诸天万界的经济和资源，那么其他天尊岂能愿意？南天资源，掌握在火天尊手里，东天资源，掌握在太上皇手里，北天资源掌握在太后手里，玄都掌握在祖神王手里，西天掌握在陛下手里。他们岂能交出大权？”
  昊天尊冷笑一声：“只要掌握了延康，便由不得他们！太上皇当年反抗造物主，借其他古神的力量才铲平造物主，坐上了天帝的位子。他分封诸侯，把宇宙洪荒分给了那些立下功劳的古神，导致这些古神各自割据一方，战乱不断。但朕不学他！”
  他长长吸气：“朕要做永恒的天帝，不能学他分封诸侯，引起将来的动乱！掌控延康，稳定天币，让延康给天庭免费制造一切，诸天万界则供应延康资源，天币流通，便没有了阻碍。其他天尊只会空有领地，空有力量，但实际统治诸天万界的，则是朕一人！”
  孟云归身躯微震，道：“掌握延康，是至关重要的一环，但是陛下，其他天尊肯定也想分一杯羹……”
  “分给他们？”
  昊天尊嗤笑一声，悠然道：“我碗里的肉，谁敢动？谁动谁死！朕与太上皇不同，与祖神王、虚天尊、火天尊不同。太上皇把人当成给半神、古神的粮食，又打压人族。祖神王、虚天尊、琅轩他们奴役人族，也把人族当成粮食。这导致人族不断反抗，因此才有无忧乡，才有延康。但朕不同。”
  “朕把延康当成劳力，只要延康给朕干活，不再反抗，朕就给他们一口吃的，一条活路。虽然不至于翻身做主人，但活下来还是可以的。”
  昊天尊笑道：“孟天师，现在你明白朕的所图了吧？”
  孟云归躬身拜道：“陛下的才略，微臣远不及也。”
  昊天尊哈哈大笑，挥手道：“你们退下吧，使者也退下歇息。等到登基大典，你当着诸天万界的主宰的面，献上降表。朕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，牧天尊臣服！”
  玉辰子急忙叩拜，道：“陛下圣明！”
  众人走出御书房，孟云归走在前方，玉辰子连忙小步快跑赶上前去，低声道：“多谢师伯高抬贵手。”
  孟云归不置可否，道：“并非是我高抬贵手，而是陛下高抬贵手。倘若陛下不愿意抬，谁也抬不起来。”
  玉辰子微微一笑，道：“不管怎样，若没有师伯出现，昊天尊也无法下定决心。”
  孟云归瞥他一眼：“你的心思，我都知道，牧天尊的心思我也都知道，无非是拖延时间而已。适才你听到陛下剖析自己的内心，你觉得如何？”
  玉辰子肃然道：“昊天尊做天帝，比太帝圣明，比太初圣明！堵不如疏，他深蕴其道！”
  “那么你们还要反？”
  孟云归压低嗓音，想要用力说话又不敢用力：“既然是一代明君，为何不干脆降了？陛下已经给人族留了活路！”
  玉辰子含笑看着他：“师伯，太古时代，太帝也是明君，远古时代，太初也是明君。昊天尊放在太古时代，放在远古时代，比他们做的都好。但是，见过延康之后你便知道，他们，过时了。”
  孟云归大皱眉头。
  “我们见过更好的，延丰帝，延秀帝，无论哪个皇帝都比昊天尊做得更好。”
  玉辰子不紧不慢道：“延丰帝破民众心中神，延秀帝发展民生民用，牧天尊要神为人用，这个人字，其实是民字。神为民用，民是众生。昊天尊，只是对太帝对太初的统治政策小小的修改而已，而延康做的，才是真正的变革！”
  “我们已经站起来了，便不想再跪下，不想再做奴隶！我们想掌握自己的命运！”
  “师伯，我有一个梦想。在遇到牧天尊时，这个梦想便被触发了，让我激动得彻夜难眠，让我热泪盈眶，让我心胸之中有一股热腾腾的力量鼓舞着我，无论是如何艰难，无论是何等危险，我都要去完成这个梦想。哪怕要我的人头，哪怕要我的性命！”
  玉辰子脸上露出笑容，眼神明亮：“哪怕在未来我背负骂名！我都要做下去！”
  孟云归停下脚步，目光复杂的看着他，像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。
  曾几何时，自己也有一个梦想，然而到了天庭之后，这个梦想渐渐破灭，他不得不选择伪装自己。
  这个道门的年轻人，让他看到自己已经消失的初心。
  “你们不会赢的。”
  他丢下这句话，加快脚步，把玉辰子撇在身后。
  玉辰子微笑，看着他的背影，声音有些沙哑，低喃道：“一代又一代人啊，都是在为这个梦想而奋斗，从御天尊，从云天尊，从赤皇明皇，从上皇，从开皇，到现在，到牧天尊，到延康。我们一直都没有放弃啊师伯，人族一直都没有放弃啊师伯……”
  孟云归走的更快，像是逃命一般远去，不敢也不想去听他的话。
  他的话，是妖言，会动摇自己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