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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嘉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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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55章
      是癌症,晚期。
      所以,那句目的原本是想劝眼前人去医院的宽慰,就这么变成了东拼西凑、急转直下的模样。
      “只是癌症——你说什么?!”
      男人握着伞柄的指骨猛然收紧,倾斜的伞面在空气里重重一颤。
      哗啦一声, 抖落了不少积雪。
      外面的世界下着很大的雪, 大得铺天盖地,正从伞檐处扑簌簌落下的雪花,是重叠其上的, 一场很小的雪。
      而目睹这场雪的青年, 渐渐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。
      他伸出手,同样握住了伞柄,直到伞面变得天平般不偏不倚, 才悄然松开手。
      “对不起,是不是吓到你了?”
      宋见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
     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      他根本理解不了这道突如其来的惊雷,也理解不了眼前人仿佛置身事外的语气。
      在某个瞬间,宋见风的心头甚至冒出一种荒谬的希望:兰又嘉是在跟他开玩笑。
      就像气温不到十度的非洲要比四十度高温的京珠更温暖……诸如此类的玩笑。
      因为兰又嘉的确是笑着的。
      他笑着说:“不用想办法安慰我,我早就接受这件事了。也不用绞尽脑汁鼓励我,说只要坚持治疗就会有希望的——你没打算这么说吧?”
      近在咫尺的伞檐下,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晶莹闪烁, 只有轻盈干燥的笑意。
      这仍然是个,只能有一种答案的问题。
      “……没有。”
      宋见风过了很久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我没有打算这么说。”
      一贯清朗的嗓音干涩得厉害。
      兰又嘉就说:“嗯, 幸好。”
      说完以后,浓黑的睫羽颤了颤,清澈眼眸无声地朝他望来。
      似乎已经提前做好了他反悔的准备。
      所以,那些正在宋见风心间汹涌淤积的、不被需要的话语,就真的怎么都说不出口了。
      一时间,他找不到其他能说的话,又不敢听自己混乱震颤的心跳,只能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,好让空气静得没那么可怕。
      “……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?”
      兰又嘉说:“两个多月前。”
      两个多月前。
      那就是五六月份。
      宋见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。
      他想起兰又嘉那个很好记的,与爱同音的生日,也想起那之后发生的种种。
      “是你生日那段时间?”
      “嗯,生日的第二天吧。”
      听到这个回答的男人,仿佛被漫天雪花凝结成冰,久久不能语。
      ——就在兰又嘉生日的前一天,在异国他乡遇见了出差友人的宋见风,还随口劝过对方,这趟回去要陪恋人好好过个生日,弥补去年的遗憾。
      那天的哈博罗内同样下着雪。
      那时的兰又嘉,仍跟傅呈钧在一起。
      所以,在兰又嘉查出癌症的前一天,在他尚不知道这个噩耗的最后一个幸福日子……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生日里,他有没有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?
      宋见风想,大概是没有的。
      若他等到了,或许后来的很多事,都会变得不一样。
      兰又嘉突如其来的心冷和离开,昔日满心都是谈恋爱的人忽然进了剧组拍戏,还有梅戎青意味深长的提醒……
      许多曾经不知所以的奇异谜团,都在瞬息间有了答案。
      竟是一个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残酷答案。
      良久,男人哑声问:“他是不是……一直不知道这件事?”
      兰又嘉显然明白他在问谁,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
      过去的两个月里,傅呈钧恐怕是真的不知道。
      但在接到他打去的那个质问电话之后,就不一定了。
      以那人的敏锐,和如今对兰又嘉的在意,迟早会发现的。
      宋见风默然地想着,又问:“闻野也不知道?”
      兰又嘉轻轻应声:“我不打算让他知道。”
      “可你们之前在谈恋爱,如果他跟傅家没有关系,如果你们一直没有分手,你就不担心他会发现——”
      “他不会发现的,因为从一开始,我就说过,只在一起一个月。”
      说着,青年苍白的面孔怔了怔,蓦地问:“今天是几号?”
      “八号。”宋见风说,“八月八号,怎么了?”
      听到这话的兰又嘉愣了愣,目光里闪过一丝难言的哀伤。
      他笑了一下,没再回答。
      而宋见风也有很久不曾开口。
      因为他恍然意识到,兰又嘉患癌这件事,除了向来离经叛道、为所欲为,很可能是因为相似的宿命才会挑中他出演谢雪的梅戎青,自己恐怕是第二个知道的人。
      傅呈钧不知道,闻野不知道……
      小霜不知道,孟扬应该也不知道。
      兰又嘉在他们面前一直极力掩饰自己的病症。
      却唯独对他这么诚实。
      ……唯独对他。
      他一点也不怕他伤心。
      所以,宋见风就真的不伤心了。
      不断肆虐的风雪里,一贯玩世不恭的男人终于从这个惊人的消息里缓了过来,恢复了往日轻松恣意的口吻。
      “我第一次亲耳听别人说这样的事,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……抱歉,有没有吓到你?”
      兰又嘉想了想,像是很认真地说:“一点点吧,那我们算不算扯平了?”
      “嗯,扯平了。现在头还晕吗?”
      “比刚才好一点,可能是走得太久,有点累。”
      “那先回酒店休息?”
      “好,反正大象也走远了。”
      “你等我一下,我去把车开过来。”
      “没关系,我可以跟你一起走过去的。宋见风,不用很小心翼翼。”
      宋见风便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,作势要去摸口袋:“行,那要一起抽根烟吗?”
      兰又嘉顿时面露茫然:“……什么?”
      “我觉得你抽烟的样子应该很上镜,早就想这么问你了——是你让我大胆点的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兰又嘉就笑了,“不要,我不会抽烟。”
      他笑得眸光潋滟,宋见风也扬起了唇角:“读书的时候没被同学带着偷偷抽过?”
      “有过一次,然后我就想,以后再也不要抽烟了。”
      “为什么,被呛到了?”
      “不是,是因为它很苦,无论是尝起来,还是闻起来。”
      “你怕苦味?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
      “那幸好在剧组的时候,我都是去外面抽的,没让你闻到。”
      “对哦,所以你真的是个好——”
      “……够了,兰又嘉,这个坎是迈不过去了吗?”
      夕阳沉落的昏黄旷野上,笑声又飘出去很远。
      这天剩下来的时间,过得像梦一样快。
      远道而来的游客离开了景区,前往酒店休息。
      他们开了一间套房,里面有客厅、厨房……以及两间独立的卧室。
      是兰又嘉主动要求的。
      他有些抱歉地说:“今天感觉身体不太对劲,怕会突然昏倒,之前有过一次……”
      没等他说完,宋见风就应声道:“好,不舒服随时跟我说。”
      宋见风应得很平静,平静地送兰又嘉进了房间,然后独自下楼。
      他很想抽根烟,又怕熏到屋里同住的人。
      所以决定去外面抽。
      男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街角,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才想起打火机已经在一万公里外的京珠机场丢掉。
      于是他等了好一会儿,才等来一个夹着烟经过的路人。
      他问陌生人借来了打火机。
      门廊下无风无雪,却半天都没能点着烟。
      原来手指一直是颤抖的。
      他只好一边说抱歉,一边将打火机还给面露惊愕的陌生路人。
      然后,将整包烟都丢进了垃圾桶,转身回去。
      宋见风想,自己还是早点回去守着兰又嘉比较好。
      只是出来了一会儿时间,应该不至于——
      他不该出来的。
      他越走越快,急促的脚步穿过冰冷的街道,寂静的电梯,漫长的走廊……
      幸好,他猛地推开门的时候,客厅里正传出喧嚣的声音。
      那份喧嚣恰到好处地盖住了他的仓皇,令一切重归平静。
      兰又嘉在看电影。
      绚烂的荧屏光,在白皙静谧的面孔上不停闪动。
      宋见风便也看向那块屏幕。
      他看了一会儿画面中那对在影史上很著名的末路情侣,等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平复,才轻声同另一位观众搭话。
      “在看邦妮和克莱德?”
      “是我俩没有明天。”
      另一位观众侧眸望来,这样回答他。
      这个答案在空气中静静地飘荡了好一会儿。
      它是这部电影的另一个译名。
      四目相对间,宋见风先笑了:“嗯,这个片名更贴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