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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渡平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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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118章
      拓跋际打了个冷颤,他凭借着惯性,以为自家妹妹人畜无害,再想今日在她和袑儿面前说的那些话……
      “请大人赐教——”他二话不说,朝他拜道。
      “君子这可折杀小臣了,”步六孤乂连忙将他扶起,笑着道,“都快是一家人,何来赐教?”
      拓跋际讪讪一笑,有些羞赧。
      “依臣愚见,敢问君子,陛下既欲安抚高车人,那如何才算是安抚?”
      “鼓励放牧垦荒……”
      他还欲说什么,就被步六孤乂截止了,“这便是问题所在,这些高车人是自蠕蠕余孽那归附而来的,习性与中原大不相同,骤然改革法度,他们会不会心生不满?”
      “那自是会的。”
      “既然如此,君子如何安民?”
      拓跋际一愣,叫他问住了,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被他的话牵着走,“高车人应当让高车人领着,鲜卑人应当让鲜卑人领着,这才合乎常理,不是么?”
      “……是。”
      步六孤家的娘子不知何时坐在了拓跋际身旁,月光皎皎,风拂轻纱,送香迷人。
      拓跋际愈发呆了,全然瞧不见月光旁燃起来的逆火。
      “臣在六镇有些旧部,不如将他们引荐给君子,让他们助君子一臂之力,可好?”
      第104章 桃儿
      齐国,建康。
      杨柳依依秦淮河畔,鸣蝉语语兰台夏长。
      建康宫城巍巍,阙楼高耸,投下的影都遮天蔽日,在夏日里,压得人心慌。
      萧泽身着绯衣,佩剑辞楼而下,与他并肩而行的人似是行了散,衣裳大敞,额上泛起的汗珠子格外多,皮肤下还有点点血瘢。
      看得人心生厌恶。
      “陛下最近又往宫中新纳了人,哎──”
      “你可小点声吧。陛下之事,岂是你我可以置喙的?”
      萧泽用手肘轻轻怼了怼他,示意他莫要祸从口出,又倏地想起这人行散,总觉着自己手肘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:
      “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。”
      “殿下,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。”身旁的同僚满面愁容,“当今主上……您就不想想如何劝谏?如此下去……”
      “……我这做臣子的,只管忠心便是。旁的……”
      萧泽摇摇头,目露无奈,“都是陛下私事,天下是陛下的天下,江山是陛下的江山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你,哎,连你都说这种话,我看这齐国,哎……”
      同僚见劝不动萧泽,失望地拂袖,拱手而去,大有不愿同他为伍之感。
      同僚的身形渐行渐远,萧泽很是平静,微微笑着。
      他当然看得出来齐国江河日下。
      新皇因兄弟多早夭,先帝亦早亡,年少登基,行事荒悖,对朝中大臣稍有不如意便动辄打骂,酷爱金银珍宝,甚至干出去民间搜罗百姓财物,如若不上交足额便悉数打死的事来。
      满宫满朝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。
      前些日子就有一位大臣因为被怀疑谋反,而被皇帝处死灭族,那同僚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来找他……
      也不知是自己找死,还是想让他死。
      萧泽暗暗垂眉,拨动着手上的佛珠。
      他需要一个借口,一个远离建康的借口……
      幽幽叹了口气,仰头望向不知何时吹聚在一起的云层,晚些时候,想必会落雨。
      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。
      都挡不住啊……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绵绵的水汽被阻挡在阴山南麓,细雨洒白道,遥望草青青。
      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
      清风拂衣襟,拓跋际伸了个懒腰,微微抬眼,瞧了眼自己正襟危坐的阿兄。
      拓跋年还是一如既往地端方,今日已经在马上颠簸了十几里地,他的腰都不曾塌下来。
      可是端方又有什么用呢?陛下都言明了太子之位不会给他。
      拓跋际念及于此,心情愈发畅快了几分。
      三日前,拓跋聿将他们兄妹四人召至一处,还是为的是论委派谁前往怀荒安定新归附的高车部众。
      朝中心腹大臣悉数到场,就连他们的阿娘也自洛州赶了回来。
      这几乎是摆明了告诉他们,谁能将此事安排妥当了,太子之位便归谁。
      偏生拓跋聿那日对长生说的是,“长生,你是长兄,又袭郡王,不论最后是谁去,你都得好好帮衬着。”
      阿岁不去,祒儿还小,这重担,不就落在他一人身上了么?
      太子之位,舍他其谁?
      拓跋际面上的笑容更浓了几分,覆上心口,等他成了太子,就请陛下给他与步六孤家的娘子赐婚!
      “阿际……”
      拓跋年温润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,他自那一日与拓跋际不欢而散后,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僵。
      他其实吵完后亦有反思,自己作为兄长,对弟妹们确实有时会过于严厉,现在他们都已然长大,他态度其实不必非得如此强硬。
      “那一日的事情,阿兄先向你道歉。”
      拓跋年尽可能地诚恳,“阿兄……只是真心害怕你走岔了路子,储君之位……陛下虽沉静和随,可你怎不想想,她若真是和顺之人,怎能从太皇太后手中夺权?”
      “陛下到如今都未确立国储人选,便是心有顾忌,你这般大咧咧的话语,若是传到陛下耳中……这对你亦不利啊。”
      “龙有逆鳞,你还是注意些才是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阿兄多虑了,小弟没生阿兄的气,那一日,小弟也多有不是。”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看向前方,都不曾给拓跋年半个眼神。
      显然他已不在乎拓跋年是否真的做错了,亦不在乎他的劝谏。
      “阿……”
      “阿兄,你看前面,有狼!我去射来,拔了它的牙齿,给你做几个把件玩昂!”
      拓跋年还欲再劝的话语就这样断在喉中,不听劝的人策马狂奔,弯弓搭箭,矢矢命中狼眼。
      怎得这般刚愎自用!
      拓跋年闷闷地锤了锤身下的马鞍,无可奈何地叱马跟上。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权欲之箭,一旦沾染了鲜血,就只能用鲜血去不断喂饱它。
      拓跋岁拾起案上小刀,刀刃没入桃肉之中,浅红的汁水混着果肉‘咝’地一声冒了出来,让人不由得想起宰杀猎物时,自脖颈处不断滋滋冒出的血蘑菇。
      浅浅削了一小片,轻启朱唇。
      今年贡上来的桃可真酸呐。
      拓跋岁皱眉,将手中的桃子随意扔到一旁的盘中,取出丝帕擦了擦手,“将这些撤了,再给本郡取纸笔来。”
      算算时间,她那蠢二兄,应当也该到怀荒了。
      不过是个长的好看的女人说了几句好话,弹了几曲箜篌,就被哄得人也傻了,魂也飞了,什么都敢答应。
      拓跋岁冷笑一声,恰时下面婢子取来了纸笔,拓跋岁想了想,挥毫蘸墨,以拓跋年的笔迹写了一封书信,又自袖中取出印信,往信上一盖。
      一封几无破绽的拓跋年手书就此炮制而成。
      高车归附,为历练拓跋年二人,拓跋祎的部众晚七日出发。
      “去叫人骑快马,沿官道向北疾行,待至怀荒,再向南,将这封信交予中军将军手中。”
      “诺!”
      二兄啊二兄,谁让你这般傻呢,野心这般大,连藏都不带藏的。
      不先折你,折谁呢?
      拓跋岁轻笑一声,重新拈起被她扔在一旁的桃子,又咬了一口。
      还是酸。
      拓跋岁阴冷着彻底将它掷再一旁,纯粹的黑眸似某种森蚺,盯得那桃子身上的毛都恨不得立起来。
      也不晓得,来日让那冯大人亲手喂自己尝这桃子,能否让它甜上三分。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怀荒镇外,毡帐连布,晚风回天曳云高;星罗灯中,人影绰绰,夕阳沉地洇草黄。
      新归附的高车人在怀荒镇外安营扎寨,正是用饭的时分,柴草炭火烧出的烟火飘得老高,几里地外都能闻见烟呛。
      琵琶胡鼓,羌管箜篌。
      高亢散漫的歌声飘荡在敕勒川上空。
      及至镇外,拓跋年见拓跋际不断张望,似是在寻些什么人。
      “阿际可是在寻谁?”
      拓跋际未料得他发觉了自己的异样,打了个哈哈,“我只是见这边民风粗犷,与平城相异,多瞧了两眼。”
      拓跋年显然不相信这等话,心里头悄悄留了个心眼。
      二人至驿馆下榻,在各自别院安顿好后,拓跋际提着一壶好酒叩开了拓跋年的院门。
      “阿兄,陪我喝酒好不好?”拓跋际献宝似的拎着酒壶,“原是陛下给冯大人的,我好不容易从她那儿要来的,怎么样,赏个脸给弟弟?就算这些日子给阿兄赔罪了。”
      拓跋年抿了抿唇,他不想用对待恶人的心思去揣测他的手足。
      可是……
      思虑片刻后,他还是让开了半个身子,“请。”
      “就知道阿兄大度,向来待我们极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