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介绍 首页

    大师兄说过

  • 阅读设置
    第348章
      孟君山将铜镜托在两手之中,自打他少年时修炼初成,与这面镜子心魂相连之后,他就再也没有如此郑重地捧起过它。
      他常常御起它对敌,腾挪挥洒,闲来也总是一手擎着它,随心意动笔作画。无论走到何方,它永远伴随左右,不用担心甩出去就跑丢了,也不怕手一松被它砸到鼻梁上。
      正如他决心以“镜”为法器时所信奉的那样,他希望铜镜能照见他的来路与前程,也照见他的心。
      铜镜在他手里沉甸甸地,带着暖意。他在镜中望见了岁月浮光,一道道掠过的形影,师门、同道、久别的友人、众生百态的面貌……他看到远逝的旧迹,如云霞般明灭的笑靥,看不清那脸孔是陌生还是熟悉。最后,镜中映出的是他自己的眼睛。
      一道细细的裂痕横贯镜面,那声巨响穿过他,久久回荡。
      再度定下神来后,孟君山在脸上抹了一把,看了看手心,用袖子擦掉了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血。四周萦绕的紫气已经不见,被阵法绷紧的凝滞感随之消散,这间屋子仿佛也颓然地松了口气,枯坐在暮色中,只有那窗沿上被切开过的痕迹仍然清晰。
      大昀紫镜摆在原处,阵法的断裂并未对它造成损伤。孟君山小心地将它收起,又从地上拾起那面破裂的铜镜,放进怀中,推开门,径直往新宛而去。
      作者有话说:
      铜镜:我裂开了
      第245章 过愁城(一)
      云疏风止,天光将尽。谢真独自穿过松林间那一道平展的青石路,两侧林梢如碧波绵延,被斜阳一梳,树影便泯入更深的幽暗中。
      衡文于书院外遍栽松竹,似乎意图将故地的旧景移至此地,多年下来,已是蔚然成荫。叫延国中人来说,个个都觉得衡文从来就在这里,而那一片青松翠竹,更是古已有之,想必也会永远这样繁茂下去。
      对谢真而言,这里确实和他以往拜访时没太大分别。多了些时令花木,少了那些陪同的衡文门人,没有了迎来送往的客套话,这条路愈显清静。
      那时他多少有些疲于应付那些各怀心思的仙门同道,只想让他们赶紧说完,放他安静一下。到了此时,他倒盼望前面能跑出一群衡文弟子,哪怕是嚷着不放他进门也行,起码说明这些人还是活蹦乱跳的。
      不过他也知道,眼下这情形,怎么也不像是平安无事。
      片刻后,他已经出了松林,来到那巍峨耸立的山门之下。寻常书院不大会设立这样高大的院门,但衡文毕竟规模非凡,如此才能与其气度相衬,也有先声夺人的风采……当初修建这些的人,约莫是这么期盼的。
      只是此刻,那一派仙家气象已然化作了不祥的死寂。
      谢真在阶前停步,抬头望去。衡文的重重楼阁坐落在幽微日色中,放在平时,该是灯火通明的时候了,现在却只有一簇簇的灯光,像是胡乱涂抹般散落在各处,仿佛在这块夜色上信手戳了几个发亮的窟窿。
      这点灯火非但没能把山门照亮,反而透着一股诡谲,映得此地暗影幢幢。
      谢真能清楚感觉到面前这一片混乱至极的灵机。无形的灵气搅动甚至逐渐显兆,到了隐约可见的地步,使得整座书院都弥漫着一层非雨非雾的朦胧。
      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,正是衡文的镇守大阵。这种各家压箱底的绝活,非紧要关头都不会拿出来示人,谢真昔日游历时,仙门诸派尚算太平,因而连他也没什么机会见识。
      不曾亲眼见过,听闻还是有的,衡文这座传承下来的守阵,据说能将门中上下灵气交融贯通,令阵中的弟子发挥出数倍于己的修为,结阵援护,齐心御敌。
      不得不说,这种融合灵气的用途,已经让谢真觉得大为不妙。何况这座阵法到底是谁开起来的还不好说,它里面裹着的那一团混沌到底是什么光景,就只有进去一探才能知道了。
      朝着空旷的山门,谢真拱手一礼,拾阶而上。
      像是有谁在院落深处点上了一尊倒流香炉,缕缕云气打着旋从低处漂游着淌过,不闻焚香气味,只有夜雾的湿冷。此景此地,孤身一人拜山的剑修涉过轻烟,仿佛正在登上云阶。
      谢真自己的感受恰恰相反,越往里走,那灵气的粘滞沉重就越发明显,让他有种一头撞进泥塘的错觉。
      如此混乱的灵机间,已经没有什么主客之分,他能感到处处受限,星仪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,或许负担还要更甚。
      一阵阵灵气的波澜拂过夜幕,让他眼中景象斑驳游移,并非幻象,而是洒落在神魂上的知觉。谢真走过衡文门中用于举办仪典的前庭,四下里空无一人,寂寥无声,但当他放任那无形的云气遮蔽过来时,千盏灯火陡然照亮了黑夜。
      面前已不再是那座庄严空旷的庭园,人潮涌动,即使大多数人都没有吵嚷,只是虔诚地远望,喃喃自语,那股鲜活喧嚣的气息也随着四下里高燃的火烛,一路飘向亮似白昼的夜空之顶。
      这里也有一场仪典正在进行,看这人山人海,自然不是衡文门中,但背景里隐约可见的书阁建筑,高台上衡文弟子的服饰,也不难看出原应在新宛一隅。
      谢真打量着这有些陌生的城街,他也拜访过位于新宛的衡文书阁,只是没有经历过这么拥挤的人群。当他迈步从众人间穿过时,被他衣袖扫过的人还会瞪他一眼,神态栩栩如生,就如活生生的真人一般。
      然而,倘若持定神念,摒除缭绕四周的无形影响,那熙攘的人群就不复存在,只有横斜树影,空对月光。
      谢真站定,望着那无人的庭院,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:“要往哪边走?”
      他衣襟里有一小团软蓬蓬的东西轻轻鼓动了两下,当他将手放在那里的时候,又摸不到动静了,只有那一缕暖意悄悄地贴着。谢真想了想,略一点头,继续向前。
      随着他神念放开,周围那喧哗鼎沸再次清晰。细雪飘落,现世里夏夜的闷热仿佛也被一阵真切的寒风吹散了,这是延地一年中最盛大的节庆“天腊”,仪典已到尾声,十几名年少的衡文弟子正在维持场面,擦拭礼器,把装着红豆和香药、辟邪祛尘的绵纸袋发到众人手里。
      谢真说着“抱歉”“借过”,一路分开人群,径直来到书阁门前。在他面前那名少年眉头一皱,正要斥责这不排队的捣乱者,及至看到了对方面貌,忽然愣住。
      他脸上满是迷惘,但似乎既没有认出人而叫嚷起来,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。谢真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,大概明白了,越过他往上面看去。
      那里站着的一名衡文弟子,虽然看着年纪尚轻,装束却是同门间最郑重的,一望可知是这座场子的主祭。他旁边还有一个身着延国官服的老者,两人并肩站在礼台上,低声交谈。
      仙家弟子,王宫贵胄,在这样的庆贺时刻共同现身,向众人昭示仙门与国朝的深厚关联,算是延地独有的一种景观,新宛的居民也早就视之平常。
      谢真抬头看着,只见通明的灯火下,那衡文弟子的颈侧浮现着一片焦褐色皮毛,随着他的呼吸起伏,一时向上延展,一时又缩回到衣领里。
      和他说话那人并未察觉,但这平静只维系了片刻,忽然间,那块附着的皮毛猛地扩散开来,一直顺着脸颊爬到了面孔上。衡文弟子浑身僵住,接着整只脑袋都化作了兽头,从口中发出了一声凶暴咆哮。
      人群顿时大乱,惊叫声此起彼伏。几乎就在对方的妖相现身的那一刻,谢真已经踏过阶梯,掠上台前,海山跃空出鞘时,先往身后绕了一圈。
      白练般的剑光越过众人头顶,这一剑的威势不似寻常收敛,而是全数发散开去,凛冽华光让见者无不震悚,不自觉地手脚僵硬,生不出逃跑的念头。混乱的人群由此被定住,免去了推搡挤迫之忧。
      剑光横贯空中,谢真一手握回海山,走向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的衡文弟子。
      他的模样不属于任何一种妖族,若是能把这一幕画下来,记入书中,读书者翻到此处绝不会觉得是认识了什么新的图鉴,而是会将其归结于画师的胡乱涂抹。
      仅仅是外表的毛皮,他身上就集合了十数种特征,长短不一的毛发外,还有甲壳与鱼鳞,纵横交错遍布他的身躯。那只头颅更是拼合了不同的眼目口鼻,歪歪扭扭各长各的,呈现出异样的凌乱狰狞。
      盯着面前的剑修,他迟疑了一下,但似乎理智已经无法盖过那股迷乱的思绪,他又震声长啸,嘶哑凄厉,刺破了灯火辉煌的夜幕。
      从这道声音,和这副面貌中,谢真察觉了一种相似的意味。
      那是深深的忧惧——不是对他这个外来人,而是对身为衡文弟子的自己,对世居延地的自己的门派,长久压抑着,难以诉诸于口的心焦。
      兽形庞大的身躯一动,挥起手爪扑来,谢真将剑一横,剑气划过两人之间,把对方逼退回去。
      即使神智全无,兽形终究还有本能,做不出迎头往剑上撞这样自寻死路的举动。谢真一步步在他四周绕行,对方稍有攻击举动,他便抬剑将其点回,并未伤到对方分毫,但兽形左冲右突,怎样都难以越过被剑气划下的无形牢笼。